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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境以南 · 太阳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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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 1,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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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这东西是要把人变成各种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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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17, 2023 05:25 AM
  • 独生子受父母溺爱、体弱多病、极端任性——这在我居住的天地里乃是不可撼动的定论,乃是自然规律,一如山高则气压下降、母牛则产奶量多一样。
  • 想必对他们来说,她是过于冷静而又自律了,可能有人还视之为冷淡和傲慢。但是我可以感觉出岛本在外表下潜伏的某种温情和脆弱——如同藏猫猫的小孩子,尽管躲在深处,却又希求迟早给人瞧见。
  • 一定时间过去后,好多好多事情都硬邦邦凝固了,就像水泥在铁桶里变硬。这么一来,我们就再也不能回到老地方了。
  • 本来那以后我也应该和岛本紧密联结在一起的。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然而我的自我意识太强,太怕受到伤害。自那以来,直到后来很久,我同她一次也没见过。
  • 很长时间里,我在自己心中为她保存了一块特殊园地。就像在餐馆最里边一张安静的桌面上悄然竖起“预订席”标牌一样,我将那块园地只留给了她一个人,尽管我推想再不可能见到她了。
  • 同她交往的时候我才十二岁,还不具有正确含义上的性欲。对她胸部的隆起、裙子里面的内容倒是怀有朦胧的好奇心的,但并不晓得那具体意味什么,不晓得那将把自己具体引向怎样的地点。我只是侧耳合目静静地描绘那里应该有的东西而已。那当然是不完整的风景。那里的一切都如云遮雾绕一般迷离,轮廓依稀莫辨。
  • 有细心人细心观察,应该不难看出我是个有其自身问题的少年。然而说到底,世界上又哪里存在没有其自身问题的十六岁少年呢?在这个意义上,在我走近世界的同时,世界也走近了我。
  • 我开始跑图书馆,一本接一本看那里的书。一旦翻开书页,中途便再也停不下。书对于我简直如毒品一般,吃饭时看,电车上看,被窝里看,看到天亮,课堂上也偷偷看
  • 她长得不算怎么漂亮。就是说,不是母亲看全班合影时会叹息“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漂亮啊”那一类型的,但我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惹人喜爱。
  • 和她在一起时,我的心情能奇异地宽松下来。在她面前,我可以无拘无束地侃侃而谈,她也总是喜滋滋地听我讲述,听得津津有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内容,但她听得那么专注,俨然一副目睹足以改变世界的重大发现的神情。
  • 我凑上脸,把嘴唇按在她嘴唇上,她闭目合眼什么也没说。我事先已准备了足足一打她生气或背过脸时的道歉辞令,结果没有用上。我吻着她,手臂绕到她背部把她搂得更近些。时值夏末,她穿一条泡泡纱连衣裙,腰部系条飘带,尾巴似的垂在后面。我手心碰在她背部的乳罩搭扣上,脖子感受到她的呼气,心脏怦怦直跳,跳得就像要一下子蹿出身体。那硬得险些胀裂的东西挨在她大腿根上,她稍稍挪了下身体。但仅此而已。看样子她并未有什么不自然和不快。
  • 女孩子竟会允许接吻,简直是难以相信的事。不可能不高兴。然而我无法拥抱这百分之百的幸福感。自己好比一座失去台基的塔,越是想登高远眺,心越是剧烈地摇摆不已。对象为什么是她呢?我自己问自己,我到底了解她什么呢?不过同她见过几次面随便说说话罢了。这么一想,我变得非常惶惶不安,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 我的需要其实很明确,那就是把泉剥光,就是脱掉她的衣服,和她干那事。这对我来说是异常遥远的路程。事物这东西要通过阶段性地叠加一个个具体图像方能获得进展。为了达到干那事的目标,首先必须从拉开连衣裙拉链开始。而干那事同连衣裙拉链之间恐怕存在着二三十个需要做出微妙判断和决断的程序。
  • 随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建筑物后面,抱在一起接吻。我们是没了壳的蜗牛,是丢了蹼的青蛙。我把她的胸部使劲贴在自己胸部,我的舌头和她的舌头轻轻相触。我手隔衬衫摸她的乳房。她没有反抗,只是静静闭目,叹息一声。她的乳房不很大,亲热地缩进我的手心,简直就像天生是为此而造的。她把手贴在我胸口,那手心的感触同我的心跳似乎正相合拍。
  • 我那时还不懂,不懂自己可能迟早要伤害一个人,给她以无法愈合的重创。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 无须说,自己不过是个满脑袋性欲和好奇心的十七八岁的鲁莽少年,但脑袋的某一部位也还是清醒的:如果她不情愿那样,那么是不宜勉强的,至少应该耐住性子等待时机成熟。
  • 我搂着她一丝不挂的肢体,吻她的脖颈和乳房。我得以抚摸她滑溜溜的肌肤,嗅她肌肤的气味。两人赤条条紧搂紧抱委实痛快淋漓。我很想进去,想得险些疯了。
  • “瞧你,又不是去外国,三小时就能跑个来回。况且大学假期长,一年有三四个月待在这边。”我说。已经对她说了几十遍。“可是一旦离开这里,你就会把我忘到脑后,去找别的女孩了。”她说。已经对我说了几十遍。每次我都向她保证事情不可能那样。“我喜欢你,哪能那么快把你忘掉!”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有那么足的信心。时间和感情的流程由于场所改变便遽然改变的情形毕竟是有的。
  • “你肯定喜欢一个人在自己的脑袋里考虑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且不大喜欢被人窥看。这也许因为你是独生子的关系。你习惯于独自考虑和处理各种事情,只要自己一个人明白就行了。”说着,泉摇了下头,“这点时常让我惶惶不安,总觉得自己被人扔开不管了似的。”
  • 第一次同她相见,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她深深吸引了。那简直就像在光天化日下走路时突然被肉眼看不见的闷雷击中一般,没有保留没有条件,没有原因没有交代,没有“但是”没有“如果”。
  • 其后两个月时间里,我同泉的表姐只管大干特干,干得脑浆都像要融化了。两人没去看电影,没散步。小说也罢音乐也罢人生也罢战争也罢革命也罢一概没谈。我们只是干、干。
  • 每次见面我们都干上四五回。那可是毫不含糊地同她干到一滴精液不剩,干到龟头发肿作痛。尽管干得如此热火朝天,尽管都从对方身上感觉出汹涌澎湃的吸引力,但双方都没有成为恋人并快快乐乐长此以往的念头。对我们来说,那可谓一阵龙卷风,迟早总要一去不复返。
  • 所以,假如我同她的关系不暴露(但实际上肯定很难,毕竟我同她干得太入迷了),那以后我同泉想必会将恋人关系保持一段时间,每年至少可以在大学放假的几个月时间里继续幽会。关系能保持多久我说不准,不过我觉得若干年后我们还是要自然而然——并非由于哪一方主动提出——分手的。我们之间有几个大的不同点,而且是随着成长、随着年龄增大而逐渐扩大的那类不同点。现在回头看去,我看得十分清楚。不过,就算将来一定分手,如果没有我同她表姐睡觉那种事,我们会分手得更温和些,以更为健康的姿态踏入新的人生阶段,我猜想。然而现实中并未那样。现实中我严重伤害了她,损毁了她。
  • 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列车上,我一边惆怅地望着窗外风景,一边思考自己算是怎样一个人。我看放在膝头的自己的手,看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脸。位于这里的我到底算什么呢?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厌恶感。事情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不过我明白,若再次置身同样状况,我还得重蹈覆辙。恐怕仍会对泉扯谎,仍同她表姐睡的,而不管那将怎样地伤害泉。承认这一点是痛苦的,但实情如此。
  • 在终极本质上我这个人是可以作恶的。诚然我一次也没有动过对谁作恶的念头,然而动机和想法另当别论,总之我是可以在必要情况下变得自私变得残忍的,就连本应悉心呵护的对象我也可以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给予无可挽回的、决定性的伤害,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 说不定自己再不能成为一个地道的人了。我犯过几个错误,但实际上那甚至连错误都不是。与其说是错误,或许莫如说是我自身与生俱来的倾向性东西。如此想着,我黯然神伤。
  • 我比过去还要深地蜷缩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去游泳池,一个人去听音乐会和看电影。习惯以后,也不怎么觉得寂寞或不好受。
  • 说到底,她们已是远离自己人生的存在了。时针不可能倒转。我经常自言自语,夜晚自斟自饮,开始认为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也是在那个时候。
  • 说一千道一万,其实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这一世界连头带尾吞了进去。在手握宝马方向盘、耳听舒伯特《冬日之旅》、停在青山大街等信号灯的时间里,我蓦然浮起疑念:这不大像是我的人生,我好像是在某人准备好的场所按某人设计好的模式生活。
  • 岁月这东西是要把人变成各种样子的。
  • 陆陆续续都要消失的啊,我想。有的像被斩断一样倏忽不见,有的花些时间渐次淡出。剩下来的惟独沙漠。
  • 诚然漂亮得令人屏息,却又不像是演员或模特。店里常有这类人出现,但她们总有一种意识,知道自己被人注视,身上隐隐漾出自命不凡的氛围。
  • 我在你这个年龄也蛮风流着哩,所以不命令你不许有外遇。跟女儿的丈夫说这个未免离谱,但我以为适当玩玩反倒有好处,反倒息事宁人。适当化解那种东西,可保家庭和睦,工作起来也能集中精力。所以,即使你在哪里跟别的女人睡,我也不责怪你。不过嘛,风流时最好选准风流的对象,稀里糊涂选错人,人生的路就要走歪。
  • 注意这几点就行了。首先不可给女人弄房子,这是要命的东西。其次回家时间最晚不超过半夜两点,半夜两点是不被怀疑的底线。第三,不可拿朋友作挡箭牌。风流事有可能露馅,那也是没办法的,但不可连朋友都搭进去。
  • 我不愿意辩解。”她说,“人这东西一旦开始辩解,就要没完没了辩解下去,我不想活成那个样子。
  • 照片让我一阵心痛。它使我切实感受到了自己以前失去了多少时间——那是永远不可复得的宝贵时光,是任凭多少努力都无法挽回的时光,是只存在于当时当地的时光。我许久许久地凝视着照片。
  • 肯定是由于我喜欢不来那个年龄的男孩子。知道吧?那个年龄的男孩子都那么粗野,只想自己,脑袋里除了往女孩裙子里伸手没别的。一碰上那种情形,我就失望得不行。
  • 非常遗憾的是,某种事物是不能后退的。一旦推向前去,就再也后退不得,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假如当时出了差错——哪怕错一点点——那么也只能将错就错。”
  • 小孩儿一天天长大,我因而得知自己一天天变老。
  • 这样的日子倘若持续下去,不久我势必变得失魂落魄。总之,我时刻让自己处于冗忙之中,以使神经高度集中。
  • 联结子夜和黎明的时间又黑又长,有时我甚至想道,若能哭上一场该何等畅快。
  • “看你,有时觉得就像看遥远的星星。”我说,“看起来非常明亮,但那种光是几万年前传送过来的。或许发光的天体如今已不存在了,可有时看上去却比任何东西都有现实感。”
  • 我的的确确爱你,我无法忍耐没有你的生活,再也不希望你去任何地方。
  • 我身上不存在中间性的东西。不存在中间性的东西的地方也不存在中间。所以对你来说,或全部收留我,或全部舍弃我,二者必居其一。
  • 和你在一起,我就感到那部分充盈起来。充盈之后我才意识到:以前漫长的岁月中自己是何等的饥饿和干渴。我再也不能重回那样的世界
  • 她花了很长很长时间舔我的乳头、抚摸中间的毛丛。她耳贴我的肚脐,将睾丸含在嘴里,继而吻遍我的全身,甚至脚底都吻了。看上去她简直在对时间本身爱不释手,在爱抚、吮吸、舔舐时间本身。
  • 毕竟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走到这一步。我要把你的身体一一看在眼里、摸在手里、舔在嘴里。要慢慢一个一个确认。
  • 我当然不想同有纪子分手,这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我已不具有如此表明的资格,毕竟我曾一度想抛弃她和孩子。不能因为岛本消失不再回来了,自己就顺理成章地重返原来的生活。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也不应那么简单。
  • 我们需要有足以证明某一事件即是现实的现实。这是因为,我们的记忆和感觉实在过于模糊过于片面,在很多情况下甚至觉得无法识别我们自以为认知的事实在多大程度上属于原原本本的事实,又在多大程度上属于“我们认知为事实的事实”。所以,为了将现实作为现实锁定,我们需要有将其相对化的另一现实——与之邻接的现实。而这与之邻接的另一现实又需要有将它乃是现实一事相对化的根据。进而又需要与之邻接的另一现实来证明它就是现实。这种连锁在我们的意识中永远持续不止,在某种意义上不妨可以说我这一存在是通过连锁的持续、通过维持这些连锁才得以成立的。
  • 一瞬间仿佛周围的所有景物全都冻僵,块状空气样的东西从胸口直顶喉咙。
  • 资格就忘掉好了。肯定谁都没有所谓资格什么的。
  • 我无谓地伤害周围的人,同时又因此伤害自身。损毁别人,损毁自己。我不是想这样才这样的,而是不想这样也得这样。
  • 是想通过成为另一个自己来将自己从过去的自己所怀有的什么当中解放出来。
  • 这人也许不地道,也许无价值,也许还要伤害我,但这些都不是问题。